袜子

lingzhiwu

天气一天天寒冷。
　　早上和表姐上学时，我们开始在对面吴厝内的屋顶上，看到一滩滩的白霜。白霜在瓦棱间，像是山上一种白色小野花的一簇簇傲冷盛放。路上有时有霜冻，短短一截的冰棱从地下冒出，将棕色的地皮撑出地面，踩上去时会发出闷闷的咯吱咯吱声。这时，外婆就会帮我们准备好厚实的衣物。例如，裤子里加一件厚厚的毛线裤。例如，衣服上再套一两件小舅舅的旧外套，灰色或是褐色的中山装样式，直垂到膝盖。然后是鞋子，一双灰旧的仍旧来自小舅舅的棉鞋，棉鞋大，走路时叭啦叭啦，冷风依旧从鞋口处装进。
　　但没有袜子。外婆没有给我准备袜子，我也不知道还有一种衣物穿在脚上叫袜子。
　　那时我五岁，和大我一岁的表姐读学前班。学前班的教室设在离家几十米远的礼拜堂里。去上学的路上我需要经过一片芋田，两丛竹子，几间路边茅厕，一口水井，水井旁的一排人家，然后爬坡，就到了礼拜堂。
　　礼拜堂建成有些日子，外面涂抹的石灰已经发黄开始剥落。礼拜堂有两道门，正门和侧门。礼拜堂在正门处被隔成两个房间，左边的房间里放着两行长长的有靠背的木椅，椅子可坐四个大人。椅子上有蒲团，做祷告时，人们把蒲团扔座位前方，然后跪蒲团上，合眼合手，嘴里轻说细语。右边的房间则作为我们的教室。房间里稀疏的摆放着十几张村学堂里退下来的桌椅。村学堂在礼拜堂西侧，一路相隔。
　　我们并不常到学堂去，那些大孩子不喜欢和我们玩，有时也欺负人，把我们推倒然后跑开，看我们坐地上哭泣的模样。更多的时候我们坐在教室里，和伙伴们说话或是看书识字，冬天的户外是冷的。学前班仍属学堂管，我们的老师是女老师，长发，长得很老师，说话也很老师。老师有一个大我们一两岁的女儿，在镇上的学堂读书。我已经记不清老师都教过哪些功课。一天下课后，老师突然来到我前面递给我两双袜子，灰色的，并没有鲜艳的图案，很干净的样子。老师微笑着教我穿上它们。我一路兴奋的跑回家，我快乐地向家里大人们挽起裤腿指着脚上的东西。
　　袜子在穿了几天后被外婆收起和新年时的衣服一起，放在衣柜深处。外婆说，留着新年去别人家做客时再穿。
　　童年旧事已如石灰剥落，破碎斑痕，寻不出最初的图案，但这个片段在我的脑子里，几度模糊又几度清晰。它储蓄着我一整个冬天的温暖。
　　再去外婆生活的福建小村时，我仍会不时回到那个礼拜堂。礼拜堂成了真正的礼拜堂，拆了重建后，再寻不到课堂的影迹。学堂也拆过重建，依旧与礼拜堂一路相隔，但写着“育贤楼”三个大金字的漂亮楼房已人去楼空。村里孩子们皆到镇上求学。旧友四散在天涯。那位女老师，除了她曾是一个六七岁女孩的母亲，我再没有任何关于她的信息。
　　一些人，扬手之间，把一些名词变成幸福和永恒。